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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西元文赏之《面对董其昌我们该想些什么》(之二)

编者按:数十年来,郭西元教授读书作画,亦教书育人。之于中国画的现状,郭西元教授始终旗帜鲜明的认为,中国画应该“回归中国”(郭西元语)。《面对董其昌我们该想些什么》一文作于2006年,当时,复兴中华文化的声音渐起,而郭西元教授则以观董其昌作品的一次机会,直抒胸臆,为中国书画的复兴乃至于中华文化的复兴疾呼。此文较长,编者将其分为一、二两篇,供诸位方家细品。

本文曾发表于《国画家》杂志2008年第一期



《古梅》 郭西元 二零一六年作作

三 怎样解读董思翁

 

对董其昌的理解,可能要花几代人的努力,我们丢掉的太多了,我们丢掉了笔墨,丢掉了书法,丢掉了气韵……我们几乎丢掉了中国画最精髓的部分。我一直在想,我们应该怎样解读这位智者,董其昌之成为董其昌“玄机何在?我想至少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解读:

 

读万卷书、行万里路

        

董其昌之所以成为董其昌,与他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主张是分不开的。读万卷书,关键词是万卷。要成为文人画家,首先要做文人,不读书怎成文人?万卷书指多而博,思翁的博学是众所周知的,他不单诗文好,读杂书,对禅的喜好和悟性也达非常人所能的高度,还有记载当时最早的《金瓶梅》的抄本在他手中……

行万里路,多被今人用以解释为写生,实误甚。我认为今之写生法,自西方引入,必对景,或三面五调、或比例结构,说是写生,实则写死。董氏倡行万里路,他并不在路上写生,今人把写生叫搜索素材体验生活,衣食住行、花草树木皆是素材,何需收集?人睁开眼睛便是生活,为何专程去体验!观董氏画,无一写生得稿者,此次展览中仅一幅款为锡山无锡是无兵,怪得云林不再生……”似有画无锡锡山之意,但山或仅略具锡山之貌。今日自西方引入之写生法,对景写生,回来将写生稿整理成画,叫为山河写貌,但所写之貌,但徒有其外貌而已,而较之董思翁,他笔下乃胸中之山、胸中之水,他直抒胸中块垒,是为山水传神,孰高孰低当不言自明。

董思翁是不写生者,他行万里路,体验耶?搜集素材耶?他的画题款中有:丁卯舟泊南徐写此归途……”见拂水亭台归而写此”……这便是他行万里路得稿处。其实这“中国式写生法也不是董其昌所创,中国画历来如此,大家都知道画出《韩熙载夜宴图》的顾闳中,也仅是夜潜入韩宅中窥视而得稿,大家熟悉的石涛是搜尽奇峰打草稿,付抱石先生二万三千里旅行写生,也多游历,有急寻香烟盒纸写生记录,潘天寿在小龙湫时,别人写生,他自下溪底查看野花,归后作雁荡山花……

对董其昌的仿也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,他的仿与今日理解的临仿有实质意义上的不同。其一,他认为学书不从临古人,必随恶道,这是他尊古的态度;另外,这又决非一般人认为他学古而不化,他同时认为学古人而不能变,便是篱堵间物,而且他全力与宋元人血战,并且提出当以天地为师,这才是董其昌的学术观点全部。其二,要知道,当时无照相印刷技术,无展览,古人名作,多在达官贵人手中,董氏是大收藏家,他收藏之画作,临之、仿之,有时,临而仿之以送友好,以传大概。再则,有些画题临仿未必临仿,有的仿其构图、有的师其笔意,有的甚至连构图,笔意也未必有似者,临、仿成为借古开今之法。其次,在当时难于得见原作的情况下,题上临、仿某家的款,也略有显耀之感,试想仿董源、仿子久,董源、子久传世作品仅几幅而已,(当时可能多一些),而他能见而仿之何等荣耀。他是收藏大家,万历二十四年,他得到黄子久的《富春山居图》,发出吾师乎,吾师乎的感叹,自此一仿再仿。

 

对“文人画”的再认识

 

文人画自董氏倡始,流风四百余年。现今画坛已多将文人画妖魔化,文人画几成守旧、无创意甚至反动的代名词。实际上,说白一点,文人画之倡,是将画史中文人画家和画匠区分开来,如果这个大原则不错,则至今没有人想自己标榜是只有画技而无文化的画匠的。

当然文人画士人气、倡平淡天真、倡书法入画,称士人作画,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。树如屈铁,山似画沙,绝去甜俗蹊径。此种高妙境界,将画史从描摹现实一下推进到表现的高度,这是董其昌在绘画史上的巨大贡献。  

 

“笔墨”的再认识

 

笔墨是什么?我们盲目的批判文人画家脱离生活、玩弄笔墨,别的不说,玩弄笔墨四字值得玩味,笔墨而能被玩弄,是中国画的大价值。能不能这样说,西方现代主义绘画至十九世纪才对笔触色彩有独立的研究,而早在几百年前,董其昌就悟墨戏之三昧了!

笔墨是什么,怎样玩味,董其昌画展中题跋多有涉及:作云林画,须用侧笔,有轻重……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”其纵宕用笔处,无迹可寻自学柳诚悬,方悟用笔古淡处……”作书最要泯没棱痕,不使笔笔在纸上成板刻样作书之诀在能放纵又能攒促……”作书须提得笔起……”信笔二字最当玩味,……需悬腕、需正锋”画树之法……如写字之转笔用力”……能否这样说,董其昌在四百余年前开辟了认识笔墨之路,这无疑是划时代的。从“写景写心的转变,一字之别,则道出了艺术的真髓。而这当中最关键的一点是笔墨怎样脱出来,实现上自身的价值,或苍劲凝重、或干裂秋风润含秋雨、或折钗股屋漏痕、用笔或轻或重、或滑或涩、笔锋则或正或侧,这中间万千变化,不能穷尽。用笔之道,玄之又玄,特别笔力二字,怎样力透纸背、怎样扛鼎坠石,皆之方可得,正如练习气功,天天站桩,意守丹田,丹田何在?但一旦练成,气便自涌泉出,然并无法言传。说到此,观那称笔墨为者所画之画,确对笔墨毫无认知,既无认知,说笔墨等于,也和常理,如有认知,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等于的狂话来。

 

四 后记

 

董其昌的画展结束了,但留下一些不足之处,一者,此展因在澳门,参观者少,影响不大;二者,各主流媒体对展览并未重视,没有人写文章,甚至没有发作品,更谈不上进一步的研究。我想,对董其昌和他提倡的文人画的认识,是对中国近代绘画史认识的关键,对他学术思想的研究,可能直接牵动着中国画走向的神经,而对他的认识目前仍处在不合理的层面。这次董其昌诞辰四百五十周年展是在澳门展而不是北京,也是颇有意味的,不能说澳门的同胞对传统文化更有认同,但起码是被殖民了百年的澳门同胞反而对中国传统文化更有归属感。对董其昌和他提倡的文人画的再认识,对他的学术思想的系统深入研究,才刚刚开始,而研究的深入程度直接影响到我们将如何看待中国传统绘画,影响到这个传承千年的古老画种明日将走向何处?当然时下的流行语言便是,我们民族的崛起,首先是民族文化的崛起,而崛起的起点首先是对传统文化正确认识。

站在董其昌的画前,我在想,如董思翁在前,他面对今日之画坛,会说些什么,以他的睿智,将如何看待今日之变化?沧海桑田,四百余年,我们丢掉了哪些该丢掉的,但也丢掉了哪些不该丢掉的?是到了该好好梳理一下的时候了。而面对董思翁,我也想问,我们该怎么办?关于笔墨、关于气韵、关于南北宗、关于文人画”……

 

二零零六年一月十一日

于深圳大学木石斋灯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