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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画首先是中国的(一)——从近百年中西文化冲击说开去

中华民族向来以雍容大度地吸纳外域文明为特征,尤其以接纳吸收印度文明和欧洲文明表现出来的兼容能力,极大地表现出中华民族的自信和开放心态。这种心态至1840年的鸦片战争期间,开始动摇。五四运动中,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,分裂出许多光怪陆离的观点来。上世纪80年代的改革开放,面对强大的西方经济夹带来的西方文化的冲击,几乎又重演了“五四”的光怪陆离。我想,认真回顾一下这段历史,总结一下我们在这几次大的中西文化冲撞中的正确和错误,对认识今天自己的方位非常重要。
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到北京,献天主像一幅、圣母像两幅,这是中国现存最早的西方绘画。
康熙五十四年(1715年)意大利传教士画家郎世宁来中国,雍正时受诏入宫,成为供职于中国宫廷画院的第一位西方画家。后来,艾启蒙、王致诚、潘廷璋、安德义等外国画家相继进入宫廷画院,促成了一次规模宏大的中西绘画的交流、融合。虽然西方绘画以其逼真的写实工夫,曾使当时的中国皇帝和中国画家大开眼界,但这些画风却终“不为帝所喜”,所画之画,皇帝动不动就令其退回修改。当时的中国画家也对之不屑一顾,邹一桂说,这些西洋画“虽工亦匠,不入画品”。于是,中华文化的强大融合力,把郎世宁等人硬是从画架上拉到宣纸上来。画出了那些又有凸凹,又无投影的“标本”画来,这还不算,后来,不少洋画家画了鸟兽骏马,而请其他中国宫廷画家补了景才算了事。这段历史,向达先生在《明清之际中国美术受西洋之影响》(见三联书店版《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》论文集)中有较深刻的论述。他认为当时西洋美术在中国不能发展有三大原因,今摘要如下:
一曰当时中国美术界对于西洋美术之不满也。吴渔山之评衡中西画学,以为有神逸形似之别,即隐存轩轾高下之心。而张浦山之言,尤足以见此,其辞曰:“明时有利玛窦者,西洋欧罗巴人,通中国语,来南都居正阳门西营中。画其教主作妇人抱一小儿为天子像,神气圆满,彩色鲜丽可爱。尝曰,中国只能画阳面故而无凹凸;吾国兼画阴阳,故四面皆圆满也。凡人正面则明,而侧处则暗;染其暗处则黑,斯正面明者显而达矣。焦氏得其意而变通之。然非雅赏也,好古者所不取。”邹一桂论西洋画亦曰:“西洋善勾股法,故其绘画于阴阳远近,不差锱黍。所画人物屋树,皆有日影。其所用颜色与笔,与中华绝异。(略)画宫室于墙壁,令人几欲走进。学者能参用一二,亦具醒法;但笔法全无,虽工亦匠,故不入画品。” 一桂自为画家,其于中西画学之不同,观察细密,知西法之远近明暗各有其妙,毅然主张参用一二,而终以匠气摈之于画品之外。
一曰当时西人对于中国之西洋教士所画参合中西之新画,亦备致不满也。乾隆时英使马戈尔尼至北京,属员巴洛亦随之至,干圆明园装设天文仪器,归著《中国西游》,曾记其在圆明园中得睹郎世宁画,辞云:“余在圆明园中见风景画两大幅,笔触细腻,然过于琐屑,(中略)于事物之远近不适合;然其出于欧人之手,则尤一望可知也。(中略)后于画隅见郎世宁名.始审所测非诬。郎世宁为一有名之西洋教士,供奉内廷,作画甚伙。顾以听从皇帝之指挥,所作画纯为华风,与欧洲画不复相似,阴阳远近,俱不可见。(中略)钦使东来,进献画像,鼻部以广阔之阴影为之烘染,皇帝一大臣指此而言日:‘白壁之玷,良可惜哉!’是可见矣。”可知当时西人于此种参合中西而实为不中不西之美术盖亦不之善也。
一曰当时供奉画院之西洋画家于其所自画者亦不满意也。乾隆时,王致诚、郎世宁之流供奉内廷,以画学受知中朝。其始于此辈亦思以西洋画之风骨明暗诸端,输之中国,于是写真花卉不为帝所喜,而强之师中国画家,学中国画法,王、郎诸人心知其非而莫之敢。1743年l1月1日,王致诚曾驰函巴黎而言其事云:“若就以上所述,是余抛弃其平生所学,而另为新体,以曲阿皇上之意旨矣。然吾等所绘之画,皆出自皇帝之命。当其初吾辈亦尝依吾国画体,本正确之理法,而绘之矣,乃呈阅时不如其意,辄命退还修改。至其修改之当否,非吾等所敢言;惟有屈从其旨而已。”今观胡氏《院画录》,郎世宁与张廷彦之合画马技图,高宗命郎世宁画马,金廷标写执勒人,如李伯时法,皆足以证致诚之言。高宗于此方沽沾自喜以为“以郎之似合李格,爰成绝艺称全提”,而不知其非驴非马也。文运和国运是分不开的,当年的利玛窦、郎世宁等人带来了西洋画,中国的皇帝和画家均不以为然,但200多年后,晚清政府腐败,致使国力大衰,国运不济,我们的青年学子出洋寻求出路,这时的青年学子,见到那栩栩如生的西洋画时,便失却了自信,以冲击中失败者的复杂心态,盲目地得出己不如人的结论,最典型的是康有为、陈独秀等。
1917年,康有为这样写道:“中国画至国朝而衰弊极矣,岂今郡邑无闻画人者。其余二三名宿,摹写四王二石之糟粕……味同嚼蜡,岂复能传后,以与今欧美、日本竞胜哉!盖即四王二石,稍存元人逸笔,已非唐宋正宗,比之宋人,已同郐下……惟恽、蒋二南,妙丽有古人意,其余则一丘之貉,无可取焉。墨井寡传,郎世宁乃出西法,他日当有合中西而成大家者。日本已讲之,当以郎世宁为太祖矣。如仍守旧不变,则中国画学应遂灭绝。国人岂无英绝之士应运而兴,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者,其在今乎!吾斯望之。”(见《万木草堂藏书目》)
一年之后,1918年陈独秀提出“美术革命”的口号了,他说“若想把中国画改良,首先要革王画的命。因为要改良中国画,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。……中国画在南北宋及元初时代,那临摹刻画人物禽兽楼台花木的工夫还有点和写实主义相近,自从学士派鄙薄院画,专重写意,不尚肖物,这种风气,一倡于元末的倪黄,再倡于明代的文沈,到了清朝的三王,更加变本加厉,人家说王石谷的画是中国画的集大成,我说王石谷的画是倪黄文沈一派中国恶画的总结束。”(陈独秀《美术革命——答吕徵》,《新青年》第六卷第一号)不难看出,他们的主要立论是要改革中国绘画,认为中国画学已“衰弊极矣”!康先生更将欧美甚至日本画视为先进,更有甚者将那个连雍正皇帝都不喜欢的郎世宁,奉为“太祖”了!陈独秀直接说“要改良中国画,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……”云云,“不能”、“不”,否定之否定,以证极之肯定,在前面再加以一“断”字,可见立论之坚决。可是,事实无情,中国绘画的发展史,确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中国画必然会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,决不会也不可能用西洋之写实精神来“革命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