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家专论 “郭西元文人画艺术展”系列（之一）
编者按：“郭西元文人画艺术展”前后，多位艺术家、评论家撰文讨论郭西元先生的文人画艺术，更专作引申，多作讨论，围绕“文人画”与当下社会，传统文化与艺术在当下的地位等多个问题展开。
郭西元先生的“文人画展”之目的，在呈现郭先生近年艺术成就之外，更收获这些讨论，其背后影响更显深远……今在此连续发表，请诸位方家鉴之。
林木：当代社会中的逆向审美
（本文曾发表于《中国书画报》）
最近去深圳参加了郭西元先生的文人画展。敢在今天打出文人画旗号有两大风险：一是文人画需要的全面修养，今人一般不容易具备；但更危险的是，现在动辄“当代” 、“现代”，“文人画”好过时，好不合时宜的一个概念！非把你打入“复古”的冷宫不可！前一条修养见人见智，还好说；光后一条，即使你再有修养画得再好也没用！拒绝与时俱进拒绝时代感，让你非死不可！你光看人家“当代艺术”家随便怎么弄都可以名正言顺，就知道在我们这个流行进化论流行时间崇拜的国家，古代现代的时间划分已经重要到生死攸关的地步！
郭西元以文人画家自居，也以诗书画印的全面修养为目标，他的多方的才能和淡逸古雅的风格也颇受大家的好评。但现场评议中，这古雅的风格究竟该有或不该有成为一个问题。这引起我的理论兴趣：在当代社会中，这古雅的情趣还有价值否？
《清气》 郭西元 二零零八年作
其实，这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是个问题。社会愈是现代了，对古雅的情趣追求愈是普遍。大城市喧嚣轰闹的水泥森林生活极易惹人生厌。现在流行的城里人追求乡村情趣，乡下人追求城里时尚的倾向，表达的也是一种自然的互补的需要。而从当代机械电子的时代，灯红酒绿的生活去返朴归真回归自然，在知识界亦不是个别现象。现在乡下“农家乐”成为城里人休闲的主要地方，而城市装修中中式家俱明清风格极为时髦，也是对喧嚣现实的逆向追求。应该说，这是精神生活中对现实厌倦的一种填补平衡需求。而艺术家，不满于现实，要在艺术中创造自己理想的虚拟现实，几乎从来就是艺术的重要功能之一。或许作为中国古典艺术中最重要内容之一的中国画，在今天尤其需要此种当代社会中逆向审美的情感平衡调剂功能。
可见，这个在现实生活中不是问题的问题，反映出的是我们的理论出了问题。按流行的反映论，艺术家当直接反映现实才对。尤其是沿自西方的“当代艺术”，更把当代的喧嚣轰闹丑奇怪乱乃至血腥色情暴力仇恨诸如此类“当代”的缺憾作放大式表现，或者就是科学旗号下，在色光电的光怪陆离迷幻颠倒中，让人看得丧心病狂情乱神迷……在这些艺术家看来，这就有时代感，就有先进性，符合艺术反映现实的本质。艺术评论家也因此可以放心以时代精神之名义而褒扬。当然，以此种“当代”现实场景作直接的反映，是一种常规性反映。但文中所述，反感于现实的喧嚣丑怪，而向古代高古雅逸的艺术复归，希望从中寻求一种安谧宁静的精神净土，其实也是对当代生活的又一种反映，一种别致的精神性反映，一种同样源于现实而更曲折甚至更深刻的精神性反映。这本来也是艺术史上不难找到的一种正常现象。唐代韩愈有“古文运动”，元人赵孟頫有“古意”倡导，明代前后七子“文必秦汉，诗必盛唐”，清初“四王”言必摹仿，西方文艺复兴不也要从希腊罗马时做起……这些文艺史上的复古者，哪一个不是“托古改制”“推陈出新”“借古开今”者？今天被国画家们奉为圭臬的笔墨，还得归功于董其昌 “四王”哩。
《雅斋清趣》 郭西元 二零零七年作
艺术不分新旧，贵在真诚感人。而真诚地体验现实，今人从今天的现实中体验到的返朴归真，与古人在古代的体验是不同的。郭西元先生的作品中以“清供” 最具特色。清供是古代一种专画文人书斋中家俱器皿插花日用器物的画科，是文人画家们借此缘情言志抒写个人感怀的样式。郭西元的清供图除了古典常规清供图的画材外，还增加了今人一些物件。如广东白露尚用的竹躺椅，南方特有之西瓜，或以形之别致穿插其间，或以色彩之醒目于画提神。别具创意的是，郭西元把他心仪的画家之画册卷轴置于画中，如李可染的《牧牛图》，如潘天寿的花卉画册，吴昌硕的挂轴，八大山人的册页，北魏的碑拓……这些在画面占据较大比例的名人佳作直接入画，既有章法结构上的新颖作用，又有明志抒怀的符号意义。这是画家自身学养生活之使然，与古人清供之作大有不同。这显然是当代人对古雅的当代表现了。尽管画中这些现代意味必须细品方知，但中国画画来就是为了细品而非广告一读就白的。
《春晓》 郭西元 二零零八年作
这样，作为一个高科技和商业化十足的改革特区的深圳，那儿的美术从来是以反传统的“现代”“当代”相标榜的，却突然出来一个画文人画且一画数十年的文人画家，就给今天的画坛出了一个很典型也很有意义的题目，什么才是当代中国的艺术？不是要向西方看齐才现代才当代。深刻地感悟生活，准确地传达感受，当你真正尊重并执着于自己，而不是别人的概念时，你的艺术就会有意思。先感动自己，再感动别人。艺术能这样不已就很好了么？即使画得古意盎然。这种倾向不仅现实生活中有，画坛创作中亦多，北京天津上海杭州都有一大批。当代社会似乎逆向的审美，其实也还是当代的审美。
2017.12.28成都东山居竹斋
作者系四川大学教授 著名美术评论家